愿中国有真教育!愿父母之邦有佳弟子!
愿天下学子有明师指路!愿中国博大精深传统文化发扬光大!

语文之美和教育之责

今天谈教育,最响亮的口号,一是国际化,二是专业化。这两大潮流都有很大的合理性,但若以牺牲母语教育中国文辞为代价,则又实在有点可惜。

110年前,具体说是光绪29年(190311月,晚清最为重视教育的大臣张之洞在奉旨参与重订学堂章程时,在规定中学堂以上各学堂,必全勤习洋文的同时,强调学堂不得废弃中国文辞。之所以刻意凸显中国文辞,不是基于文学兴趣,而是担心西学大潮过于凶猛,导致传统中国文化价值的失落。此立场曾被批得体无完肤,今天看来颇有预见性。

阅读与写作课:国外高校是抹不掉的必修课,我们还在由大学自作主张”。

北大中文系百年系庆时,我曾谈及:“‘母语教育不仅仅是读书识字,还牵涉知识、思维、审美、文化立场等。我在大陆、台湾、香港的大学都教过书,深感大陆学生的汉语水平不尽如人意。前一句好说,后一句很伤人,这其实跟我们整个教育思路有关。

教育部在启动此次新高考改革时,已明确宣布取消中学的文理分科。但至于今后大学是否要开设大一国文大学语文,教育部不敢硬性规定,任凭各大学自作主张。相比之下,台湾教育界目前还在坚持6个学分的大一国文,显得弥足珍贵。

记得4年前,在上海哈佛中心成立会上,与哈佛大学英文系教授交流各自的心得与困惑,我谈及大一国文的没落以及大学生写作能力的下降,对方很惊讶,因对他们来说,阅读与写作是必修课,抹不掉的。准确、优雅地使用本国语言文字,对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的大学生都很重要。而这种能力的习得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更不是政治课或通识课所能取代的。

学习本国语言与文学,应该是很美妙的享受。同时,此课程牵涉甚广——语文知识、文学趣味、文化建设、道德人心、意识形态,乃至国际关系等。最后一点是我的即兴发挥,起源于一件小事。

多年前,东京大学教授藤井省三很悲伤地告诉我,日本的中学国文课本将删去鲁迅的《故乡》,理由是国文不该收外国人的作品。表面上争的是译作算不算国文,背后则是国民心态;长远看,此举多少会影响日后的中日关系。我们的中学语文课本是收译作的,除了承认现代汉语受外来词汇及表达方式的深刻影响,还显示了国人的开放心态及国际视野。

今人读书如投资,都希望收益最大化。这一思路明显不适合语文教学。

我从16岁开始教书,最初教小学及初中的语文课,后来在大学主讲文学史。记得文革时知青下乡,若被请去教书,十有八九是从语文教起——我自己的经历也是这样。因为校长们觉得,凡有一定文化修养的,只要满腔热情且肯用心,都能教好语文课。换句话说,语文很重要,但教语文课的门槛很低,完全可以无师自通

40多年后的今天,随着基础教育水平的提升以及高等教育的普及,当一个合格的语文教师,不管教的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,都不太容易了。但即便如此,高中的语文课或大学的文学史课程,依旧注重自由自在的阅读,没有那么多先修课程的限制,也不太讲究循序渐进。面对浩如烟海的名著或名篇,你愿意跳着读、倒着读,甚至反着读,问题都不大。这也是大学里的文学教育不太被重视的原因——“专业性不强,缺几节课,不会衔接不上。

可这正是中学语文或大学的文学课程可爱的地方,其得失成败不是一下子就显示出来的,往往潜移默化,润物细无声。比如多年后回想,语文课会勾起你无限遐思,甚至有意收藏几册老课本,闲来不时翻阅;数学或物理就算了,因为相关知识你已经掌握了。另外,对于很多老学生来说,语文老师比数学、英语或政治课老师更容易被追怀。不仅是课时安排、教师才华,更与学生本人的成长记忆有关。在这个意义上,说中小学语文课很重要,影响学生一辈子,一点都不夸张。别的课程若非做专门研究,大都毕业就搁下,惟有研习本国语文,是活到老,学到老

语文教学的门槛很低,堂奥却极深。原因是,这门课的教与学,确实是急不得也么哥,就像广东人煲汤那样,需要时间与耐心。现代社会知识大爆炸,学生需要修习的科目很多,不可能只读四书五经;但贪多求快,道听途说,压缩饼干式的教学,对于中学语文或大学的文学史课程,损害尤其明显。因此,如何在沉潜把玩与博览群书之间,找到合适的度,值得读书人认真思考。

今人读书如投资,都希望收益最大化。可这一思路,明显不适合语文教学。实际上,学语文没什么捷径可走,首先是有兴趣,然后就是多读书、肯思考、勤写作,这样,语文就一定能学好。《东坡志林》里提到,有人问欧阳修怎么写文章,他说:无他术,唯勤读书而多为之,自工。世人患作文字少,又懒读书,每一篇出,即求过人,如此少有至者。疵病不必待人指摘,多做自能见之。这样的大白话,是经验之谈。欧阳修、苏东坡尚且找不到读书作文的诀窍,我当然更是无可奉告了。据叶圣陶先生的长子叶至善称,叶老从不给他们讲授写作方法,只要求多读书;书读多了,有感觉,于是落笔为文。文章写多了,自然冷暖自知,写作能力逐渐提升。叶老这思路,跟欧阳修的说法很接近。

我特别担心慕课风行的结果。别的课我不懂,但深知语文课不能对着空气讲,现场感很重要,必须盯着学生们的眼睛。

为何先说,再说?因本国语文的学习,很大程度靠学生自觉。所谓师傅领进门,修行靠个人,在这门课上表现特别突出。教师能做的,主要是调动阅读热情,再略为引点方向。若学生没兴趣,即便老师你终日口吐莲花,也是不管用的。十年前主编《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·中国小说欣赏》(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05年),我在前言中称:除了母语教学、人文内涵、艺术技巧等,我们更关注阅读快感’——读小说,如果味同嚼蜡,那将是极大的失败。其实,不仅是选修课,语文课本都得考虑学生的阅读趣味。记得小时候新学期开学,最期待的就是领到语文课本,然后抢先阅读,半懂不懂,但非常愉快。

说到语文学习的乐趣,必须区分两种不同的阅读快感:一是诉诸直觉,来得快,去得也快;一是含英咀华,来得迟,去得也迟。经典阅读快乐阅读,二者并不截然对立。我只是强调教学中如何培养学生发现的目光。发现什么?发现表面上平淡无奇的字里行间所蕴涵着的汉语之美、文章之美、人性之美以及大自然之美。而这种发现的能力,并非自然而然形成,而是需要长期的训练与培育。这方面,任课教师的精彩演出因势利导,都很重要。

在拙作《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——明清散文研究》的开场白中,我提及大物理学家费恩曼如何精心准备,投入极大热情,把物理学讲得出神入化,让人着迷,当时借用《迷人的科学风采费恩曼传》里的一段话:对费恩曼来讲,演讲大厅是一个剧院,演讲就是一次表演,既要负责情节和形象,又要负责场面和烟火。不论听众是什么样的人,大学生也好、研究生也好、他的同事也好、普通民众也好,他都真正能做到谈吐自如。不一定是学术大师,任何一个好老师,每堂课都是一次精心准备的演出,既充满激情,又不可重复。

如承认讲课是一门艺术,课堂即舞台,单有演讲者的谈吐自如远远不够,还必须有听讲者的莫逆于心,这才是理想状态。去年我在《文汇报》发文章,承认慕课(MOOC,即大规模开放在线课程)在普及教育、传播知识方面的巨大优势,同时又称:从事文学教育多年,深知面对面的重要性。打个比喻,这更像是在干农活儿,得看天时地利人和,很难多快好省。这教育的性质类似农业,而绝对不像工业的妙喻,不是我的发明,其实来自叶圣陶、吕叔湘二位老前辈。我特别担心慕课风行的结果,使得第一线的语文教师偷懒或丧失信心,自觉地降格为某名校名师的助教。别的课我不懂,但深知语文课不能对着空气讲,现场感很重要,必须盯着学生们的眼睛,时刻与之交流与对话,这课才能讲好。只顾摆弄精美的PPT,视在场的学生为无物,这不是成功的教学,也不是称职的教师。

某种意义上,学文学的,太富贵、太顺畅、太精英,不一定是好事情。

关于中学语文课以及大学的文学教育,我说过两句话:一是请读无用之书,二是中文系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;现在看来,有必要增加第三句,那就是:语文学习与人生经验密不可分。

先说第一句,那是答记者问时说的。我谈到提倡读书的三个维度,其中包括多读无用之书。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今天中国人的阅读,过于讲求立竿见影了。在校期间,按照课程规定阅读;出了校门,根据工作需要看书。与考试或就业无关的书籍,一概斥为无用,最典型的莫过于搁置文学、艺术、宗教、哲学、历史等。而在我看来,所谓精英式的阅读,正是指这些一时没有实际用途,但对养成人生经验、文化品位和精神境界有意义的作品。

第二句则是在北大中文系2012届毕业典礼上的致辞:中文系出身的人,常被贬抑为万金油,从政、经商、文学、艺术,似乎无所不能;如果做出惊天动地的大成绩,又似乎与专业训练无关。可这没什么好嘲笑的。中文系的基本训练,本来就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,促成你日后的天马行空,逸兴遄飞。有人问我,中文系的毕业生有何特长?我说:聪明、博雅、视野开阔,能读书,有修养,善表达,这还不够吗?当然,念博士,走专家之路,那是另一回事。

这就说到了第三句。引述章太炎余学虽有师友讲习,然得于忧患者多(《太炎先生自定年谱》),似乎有点高攀;那就退一步,说说普通大学生的学习状态。不同地区不同水平的中学毕业生,通过高考的选拔,走到一起来了;可实际上,他们的学习能力及生活经验千差万别。一般来说,大城市重点中学的学生学业水平高,眼界也开阔,乡村里走出来的大学生,第一年明显学得很吃力,第二年挺住,第三、四年就能渐入佳境——其智力及潜能若得到很好的激发,日后的发展往往更令人期待。如果读的是文史哲等人文学科,其对于生活的领悟,对于大自然的敬畏,对于幸福与苦难的深切体会,将成为学习的重要助力。

某种意义上,学文学的,太富贵、太顺畅、太精英,不一定是好事情。多难兴邦,逆境励志,家境贫寒或从小地方走出来的大学生,完全不必自卑。

大学生一定要学会表达。有时候,一辈子的道路,就因这十分钟二十分钟的发言或面试决定,因此,不能轻视。

对于今天的大学生来说,单讲认真读书不够,还得学会独立思考与精确表达。这里的表达,包括书面与口头。几年前,我写《训练、才情与舞台》,谈及学术会议上的发言、倾听与提问,其中有这么几句:作为学者,除沉潜把玩、著书立说外,还得学会在规定时间内向听众阐述自己的想法。有时候,一辈子的道路,就因这十分钟二十分钟的发言或面试决定,因此,不能轻视。

中国大学没有开设演讲课程,很多学者缺乏这方面的训练。具体的论述容或不准确,但强调口头表达的重要性,我想八九不离十。大陆、香港、台湾三地大学生在一起开会,你明显感觉到大陆学生普遍有才气,但不太会说话——或表达不清,或离题发挥,或时间掌握不好。这与我们的课堂教学倾向于演讲而不是讨论有关。实行小班教学,落实导修课,要求学生积极参与讨论并记分数,若干年后,这一偏颇才有可能纠正过来。相对于其他课程来说,语文课最有可能先走一步。

我博士刚毕业那阵子,曾被老先生夸奖会写文章。当初还觉得挺委屈的,因为,比起思想深刻功底扎实来,这会写文章不算专业评价,更像是雕虫小技。教了30年书,逐渐体会此中甘苦。我终于明白,作为学者,会不会写文章,确实是个”——而且是不小的事。最近10年,我撰写了若干关于现代中国述学文体的论文,一半是学术史研究,一半则为了教学需要。不说成为大学者,即便只是完成博士或硕士论文,也都不是动手动脚找东西,或引进最新潮的理论,就能手到擒来的。

在一个专业化时代,谈读书写作,显得特别小儿科。或许正因此,当大学老师的大都不太愿意接触此类话题。既然没有翅膀,若想渡江,就得靠舟楫。不管小学中学大学,对于老师来说,给学生提供渡江的舟楫,乃天经地义——虽然境界及方法不同。在北京大学的专题课以及香港中文大学的讲论会上,每当循例点评学生的论文时,我不仅挑毛病、补资料、谈理论,更设身处地帮他们想,这篇文章还可以怎么做。学生告诉我,这个时候他们最受益。

说到底,中学语文课以及大学人文学科,就是培养擅长阅读、思考与表达的读书人。只讲专业知识不够,还必须能说会写”——这标准其实不低,不信你试试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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